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洛北没有立刻回答,他握起幼弟的手,弯弓搭箭:“射箭的时候,应该心无旁骛,眼睛和箭头都要盯着目标。”他手中一松,羽箭离弦而出,正中靶心。
“做人行事也是一样。”洛北把弓箭交给他,示意他自己再来一次,“但行当行之事,莫问其他。”
阿史那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学着他的样子一箭射出,羽箭直直地钉在了靶心上。
次日,洛北上书请求皇帝罢去他兵部尚书的职务,理由是“避嫌”。此言一出,满朝哗然。皇帝不顾自己尚在病中,起身喝问他:“洛卿真把朕当成高纬那样的昏君了?”
这句诛心之问让满朝大臣都面如土色。洛北却依旧垂首而立,阳光透过殿门在他脚下投出长长的黑影,宛如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。
“诸位都读过史书,斛律明月遭戮之后不过五年,北齐便亡国了。朕还不想做自毁长城的独夫,所以碛西郡王此议不许。”李重俊一锤定音,“另外,朕已同萧相公商议过,由他左迁太子少师,负责教导太子。”
太子少师位列三少,是极少予人的荣誉头衔。皇帝将萧至忠升迁到这个位置上,便等同于罢去萧至忠的宰相职位。这是皇帝给这位辅政十余年,劳苦功高的宰相大人一个荣休。
萧至忠离开政事堂,中书令之位再度悬空。这下朝中的议论风向陡转,人人都在猜测皇帝到底想拔擢谁担任首揆,没人再讨论什么斛律家族。
本该在旋涡中心的政事堂这些日子充满平静异常,宰相们人人心知肚明:皇帝恩赏洛北,是存了托孤之心。皇帝调动萧至忠去辅佐太子,却是为了酬功——
果然,冬日封笔之前,在灭蝗上立下大功的宰相姚崇进位中书令,成为了政事堂不言而明的首席宰相。
似乎是为了平衡朝局,皇帝还增补了右御史中丞卢怀慎、京兆尹源乾曜入阁参知政事——这两人皆是以道德高尚、为人清正著称的君子。
“陛下为何不愿让阿兄插手政务?”
这一年到了结尾,洛北终于彻底闲下来,在终南山的别馆中与自己的妹妹褚沅共度新年。
他们兄妹各自有自己的事务,忙起来莫说见面相聚,就连睡觉都没有时间。如今各个衙门都封了笔,他们无事忙,便聚在一起堆雪人、打雪仗、吃酒喝茶……似乎要把过往没有的童年都补回来。
屋内的炭盆染得正旺,桌上已经倒空了两个酒壶,盘子里却还剩下不少零嘴。褚沅的一张芙蓉粉面上还残着刚刚那把雪仗留下的热气,坐到桌边时却忍不住问起朝局来。
洛北正在低头替她剥开半个烤得热热的橘子:“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?”
“陛下种种考虑,都是在为太子铺路。”褚沅凑前一步,丝质的衣袖扫在竹榻上,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,“如今幽州的郭元振,灵武的李贞,北庭的郭知运、安西的哥舒亶、陇右的哥舒翰和慕容曦光都与阿兄有旧交,他把兵权交给阿兄,就是希望阿兄做大唐的国之干城。”
她眨了眨眼:“若我猜得不错,最迟明年春日,陛下就会任命孝嵩为吏部尚书。可他又把姚相公提到宰相的位置上。姚相公的性子我了解,若叫他执掌大权,他大概是听不太进去别人说话的。”
洛北一笑,把橘子瓣塞进她手里:“你说得婉转了。当年在凉州,我就领教过姚相公的个性,真是如七月烈日,锐不可当。所以郭大帅才一直和他处不来。但整饬时弊、雷厉风行,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性格。”
褚沅眼波流转:“若论整饬时弊,雷厉风行,阿兄也未必弱于姚相公么……”
“哪有这样自家夸自家人的。”洛北取来帕子将手指擦净,又往杯中倒了一杯三勒浆,“我猜陛下是怕我犯错。”
“怕你犯错?”褚沅捏着橘瓣的手顿在半空,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。
洛北温言道:“治国理政,总是会得罪人的。陛下是希望我超然物外,不要陷入朝堂这些政治漩涡之中去。”
褚沅应了一声:“我明白了,陛下是要阿兄用军权镇着朝局,好在必要时跳出来平衡局势。”
洛北抓过酒壶,替她满上一杯三勒浆:“不错。”
“这样也是件好事。”褚沅轻轻一笑,“任他们在朝上去争,阿兄只管稳坐钓鱼台,可是,太子……”
“陛下当然不会让太子和皇后独自应对朝臣,他一定会派人襄助。”洛北转头望着她,“而且此人,沅儿应当早就想到了才是。”
“我早该想到了?”褚沅沉吟片刻,忽而眼睛一亮,“我知道了,是太平公主!”
隆熙四年春日,借着筹备金城公主出嫁的东风,太平大长公主同上官太妃一道回归长安。
太平公主的仪仗甫入长安便惊动全城。为着朝中厉行节俭的风气,她没用金丝银线织就的宝盖华服,反倒别出心裁地以鲜花装饰车驾,鲜活之余还多了几分野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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