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章(第1页)
“那好,”他爸爸说,“你不回来也可以。那你都快三十了,是不是也可以考虑找个固定对象了?”
蒋季廷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话题,一提到他脑门上的血管都突突直跳,他刚要回嘴,就听他爷爷在旁边说:“我还没死呢。”
“爸爸,你又来……”
“闭嘴!不孝顺的东西,我还没死呢,就轮到你教训孩子了?”爷爷嘴上这么说着,手却悄悄伸到桌布下头拍拍他的大腿让他放心。蒋季廷不开心的情绪一扫而空,听着他爷爷在旁边又开始那一套说了几十年的长篇大论。
“廷廷还小,玩玩怎么了。再说了,他也不是没有自己事业,对吧?无非没有你的事业大,你就瞧不起自己儿子了?”
“爸爸!”
“闭嘴!烦死了!我怎么生你这么个儿子,我的老天爷气死我了。想当年,你妈妈刚生了你就不想要你,是我休学一年,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带大。你妈刚生下你啊,一眼不想看,也没有母乳,你喝不上奶,都是我把奶瓶贴在胸上给你喂奶。贴的我两个胸肌上皮都是肿的。好了,你长大了,挪威那学校招你去上学,我给你收拾行李,哭了一整夜啊。你长到今天,牛逼了,就这么气我?!”
他爷爷把桌子拍的啪啪响,他爸那张雪白的脸立刻蒙上一层粉红,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臊的,看的蒋季廷要笑倒在桌子下头。实际上他家人都雪白,从他爷爷奶奶到他爸,都是亚洲人里头最白的那一拨。他更厉害了,他妈是个北欧白人,生下他来,皮肤下的血管都是粉色的。不过他前段时间都在迈阿密,晒黑不少,现在是家里最黑的。蒋季廷想了一通无关紧要的事情,他爷爷的演讲到达尾声,今天也没有加什么新内容,还是那些怎么养大他爸爸的话。
“哎,真是个不孝子,有出息又有什么用!”
每次演讲必以此作为结尾,蒋季廷在心里暗暗跟着说了一遍,更觉好笑。只见他爸爸也不说话了,五十多岁的他爸爸低头坐着,小学生似的缩着肩膀挨训。爷爷这么骂了一通,明显痛快许多,正要拍拍裤子起身上楼看电视睡觉去,却听从来在“控诉蒋曜不孝大会”上一言不发的奶奶开口了:“老说这些,你是什么意思。”
花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,蒋季廷软在椅子上的身体瞬间直起来,低着头不敢说话,他斜眼看去,爷爷也是如此。“叮”的一声,奶奶手里的勺子放在了大理石桌面上,蒋季廷明显感觉他爷爷身体一哆嗦。
奶奶说话永远是慢吞吞没什么情绪,但还没说几个词,家里剩下的三个男的就已经脖子后头淌起了冷汗:“蒋十安,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,可以说出来,没必要拿儿子开刀。”
“我我我我,”他爷爷瞬间结结巴巴,“我不是,我没有。我这不就是教训他么……”
“行,那就算我错怪你了。”奶奶从桌边站起来,对蒋季廷和他爸说了一句早点休息,就脑袋也不回地出了花厅。爷爷刺啦把椅子推出一声刺耳的响,追着奶奶就跑了出去。
这项批斗大会活动进行了快三十年,还是第一次这个结尾,蒋季廷他爸都来不及骂他了,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,起身咳了一声说:“你先睡,我明天再跟你谈。我上去看看爷爷奶奶。”
蒋季廷连连点头,他爸爸还没走出花厅,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关门的巨响。他赶紧从餐桌后头站起来,推着他爸爸上楼去。父子俩三步并两步地奔到二楼,只见他爷爷站在卧室外头,啪啪拍门:“哎,哎!”听到脚步声,扭过头来讪笑,指指里头:“你奶奶更年期。”七十多还更年期这是基因变异了,蒋季廷心想,不过他爸爸还在旁边站着他不敢乱说,况且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开奶奶的玩笑。他七八岁的时候完全是个熊孩子,有次奶奶给他穿鞋子他死拧着不愿意,把鞋子摔到了奶奶腿上,他爷爷冲过来抬手就在他屁股上狠狠扇了一下。蒋季廷从此就更知道奶奶在家的无上地位。
三个男人面面相觑,爷爷拍了几下门之后里头毫无反应,尴尬地脸上皱纹都多了好些条,他露出一个假笑:“你奶奶跟我闹脾气呢,我去客房睡。”所谓客房,其实就是蒋季廷他爷爷奶奶主卧隔壁的一间书房,只要被奶奶关在门外,他一转身就溜进隔壁的房间里,然后顺着连通的阳台爬回主卧去。
“爷爷,你不会还要爬吧?”
“那当然。“蒋季廷和他爸,跟着爷爷走进书房。推开阳台门,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上了铁栅栏,防止人掉落。蒋季廷敲敲栅栏,扶着他爷爷站上露台的边沿,看着他七十多岁的爷爷身手矫健,猴子似的爬上白色的砖台,说:“什么时候装了个这个?”
“嗨,你好久没回来了,上次我爬的时候差点掉下去,就让人装了一个。”爷爷随便地回道,说着这种荒唐透顶的事儿就跟说吃饭睡觉一样自然。蒋季廷和他爸站在这头阳台上,看着他爷爷扶着栏杆蹿过去,拧开窗子骑在窗棂上。他正要往里头钻,忽然又把脑袋探出来朝着儿子和孙子挥手:“睡觉去吧啊。”他说完就消失在窗框上,窗子没关,蒋季廷隐约听到那头传来他爷爷的哈哈大笑。
他喷出一声笑,推着站在旁边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他爸爸出去了。
初夏,大家都忙得很,唯独蒋季廷是个闲人。他白天在家招猫逗狗,小区里几户人家的狗简直要把他烦死,傍晚主人带出来散步时,见到蒋季廷和他的那部从大街上扫码偷来的小黄车就汪汪大吼,哪怕上头坐得是蒋季廷的爷爷奶奶。猫们蜷在自己家的门庭阴影里头小憩,远远的瞧到蒋季廷那顶柠檬黄的防晒帽飘过来,就浑身炸毛。蒋季廷摸着面颊上的一点胡茬,一手插着口袋往家走,隐约听到爷爷的声音。
“来你上来,我带你。”蒋季廷赶紧往院子外的花墙旁边一缩,只露出眼睛和头顶偷看。他爷爷在院子里跨着那部偷来的小黄车,挤眉弄眼地示意站在车座后头的奶奶坐上来。一只巴掌把后座拍的啪啪响。奶奶穿着一件灰色的套头衬衫,和深色的居家裤,看去同蒋季廷小的时候并没有差别,仿佛还是五十多岁的样子。他戴着蒋季廷从前毕业典礼时,给他买来的纪念品棒球帽,神色不明,不过蒋季廷不看也知道奶奶一定又是满脸嫌弃。果然,随着爷爷噼里啪啦拍后座的声响,奶奶越发往后退了几步,声音低低地说:“小黄车不能偷。”
爷爷看都没看,把两条腿都收上去踏在脚踏上,歪歪扭扭地绕着奶奶骑,他没戴帽子,花白头发里头银色的部分在阳光下发亮。黄色的小车瘸子似的在奶奶身边转了一个又一个圈:“这小黄车不是我们家公司的么,不算偷。”奶奶在旁边背着手,低头看了看车标,说:“这不是我们家的。”
“哈?”爷爷唰的停下车,从自行车上窜下来,蹲在地上看车上的喷漆图案。“我操,”他揉了几下眼睛大叫,“还真不是咱家的!都怪蒋季廷那个兔崽子,我跟他说偷一部咱们自己家的……”
“孩子在家呢,别说脏话。”奶奶终于从房子的阴影里走出来,把小黄车推到家里放单车的车篷里去。爷爷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,糊撸着头发咕哝:“他都三十了,自己都能当爹了,有什么不能说的。”他笑嘻嘻说完这句,紧接着忽然叹了口气:“哎,我多想抱重孙女呢。”他看着奶奶停好车,双手伸起在胸前做出个娴熟的抱孩子动作来,满脸憧憬地说:“我要有个重孙女,我就把她天天抱在手上,亲亲亲亲亲。”他嘬着嘴巴使劲儿做亲吻的动作,蒋季廷想起自己小的时候,爷爷总是把他托在怀里,亲得他满脸都是口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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